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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韵珊苏丹:空间往事之一集体大澡堂-太原道

全部文章 admin 2020-04-21 341 次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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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丹:空间往事之一集体大澡堂-太原道


作者简介: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国际著名设计教育家,知名设计评论家,艺术策展人
空间往事之一集体大澡堂
罗马人营造的卡瑞卡拉大浴场是世界建筑史上的奇观,也是洗澡和文明复杂关系的证明。澡堂在中国历史的存在始见宋元时期的文献,那时候管它称作“香水行”。宋代苏轼在《如梦令·水垢何曾相受》中有“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又有寄语揩背人曰:“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大文豪苏东坡在文字中不仅提及洗澡,还谈到了搓澡这种洗澡的衍生服务。

卡瑞卡拉大浴场Thermaeof Caracalla

罗马浴场
进入现代社会澡堂成为公共性的服务设施,这种以集体沐浴方式进行个人卫生维护的事物据说也是工业文明的产物。据我猜测中国最早的现代性澡堂和工业生产有关,它也体现了组织安排的效率性和计划能力。太原最早的澡堂“大观园”开始于1885年,原本是达官贵人和商贾休闲、顺便谈生意联络社会人脉之地,有点像古罗马浴场的性质。至于那个时候平民百姓如何洗澡这事情不好归纳,估计是各显神通。1949年后,澡堂走向大众化,1966年后更是强制取消了单间、盆塘、搓澡、按摩这些具有享乐意味的设施和服务,转而变成了轰轰烈烈的集体浴池。

杜宝印作品《搓澡》,2018
在一个自来水尚没有完全普及入户、日常生活大多使用公厕的时代,洗澡是个生活中的大问题。每日一洗是不可能的了,但周末是一个消除劳顿重新开始,节日更是一个历久弥新的日子。因此节前的澡堂总是人满为患,池子里的人像火锅里的肉,池子外边、众多的身体簇拥在淋浴喷头下伸长脖子,如饥似渴地在争抢那忽冷忽热、忽急忽缓的水流,如一群群拔光毛挂起来的鸡。

宋永红作品,校园生活《陌生环境》之二,1988年
大型国有企业在洗澡的问题上显示出巨大的优越性,堪称一种实实在在的福利。不仅宿舍区有公共浴池,每次只收费五分钱,工厂内部更是分布着许多澡堂。矿机厂区当时就有热加工区铸钢车间澡堂、锻压车间澡堂、铸铁车间澡堂、以及中厂门大澡堂,这几个澡堂管的较松,平时也让职工带小孩来洗,其它地方的澡堂一般则是严禁外车间人员进入的。这些澡堂在周六是对全宿舍区的人们免费开放的,因此每逢周六大家都会进入平时戒备森严的厂区洗澡。
那时候公共澡堂格局都差不多,外间是更衣和休息室,里间是澡堂。澡堂里通常有两个水磨石砌筑的池子,内分两个台阶以便洗澡者或坐或卧。碗口粗的冷热水管穿越墙壁伸进池子里,这是粗陋的工业美学最直接的表达。若放的是热水,经常会烫到人,想要调到适中的温度是一件极有技术含量的事。淋浴花洒位于水池之外靠墙的一侧,是最抢手的资源,因为大家都知道淋浴的水质要远胜过池子里的水。
矿机宿舍的澡堂在工人俱乐部和医院之间,一个不起眼的红砖建筑。更衣和休息室混在一起,通向浴室的宽大通道两侧是用于休息和更衣的大通铺,其上铺着草编的席子。拖鞋是一块木板和工业胶带钉在一起做成的,穿着像日本的木屐,走动起来啪啪作响。由于这种拖鞋尺寸全部是成人的,因此孩子们穿起来走动时为了避免脚Y子从前方滑出去,就必须高抬腿踏步向前,这样啪啪啪的声响就更加明确和肯定了。集体浴池的公共感超强,有时候这种属性会侵犯私有物品,比如个人带的肥皂、洗头膏甚众毛巾,在工厂社区这种熟人社会里一切都是大家的。

杜宝印作品《澡堂》,2018

宋永红作品《慰藉之浴》,许韵珊2000
对于小孩子们来讲这种集体浴池简直就是一个迷你的泳池,所以我儿时的游泳就是在这矩形的水池里进行的。首先是水下憋气训练,伙伴们经常切磋比赛,童年的时候就可以一个猛子从这一头扎到另一头;也可以在这里练习基本的游泳姿势,自由泳太过扰民就来个舒展身姿的蛙泳,好看又中用;我当时掌握了一项可以在水里睁开眼睛的技能,以便在澡堂浑浊的水里潜泳应用,一到这个时候就骄傲地认为自己化身为《巴布什卡历险记》中男主人公。现代样板戏《磐石湾》上映之后,孩子们又开始模仿里面的特务08跳水的镜头,一个个站在高处跃入水中,不断惊起轩然大波,最后在成年人的破口大骂中无奈终止。
我的游泳经历就始于社区和厂区澡堂里局促的水池,然后从这狭窄阴暗之所游向社区北边的臭水沟直至动物园里那个广阔的湖泊。和我同样成长经历的一些人后来勇敢地奔向几十里外浩瀚的晋阳湖,竟有个别牺牲者。

杜宝印作品,2018
澡堂除了洗澡,还是洗劫的好地方。那时候一个阿尔巴尼亚电影《战斗的早晨》中,就有一群孩子趁着德国兵在河里洗澡弄得满头肥皂泡的时候偷走他们衣物的情节。或许是受到了这个情节的启发,我们社区里的澡堂很快变成了窃贼的“天堂”。那个时候洗澡脱下来的衣服就堆在一个和休息的床连在一起的木箱里,箱子门上没有锁,这就给窃贼提供了绝好的机会。由于太穷,盗贼也就饥不择食什么都偷。兜里的零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偷裤子上的腰带,脚上的鞋或者品相基本完好的衣服。这种偷窃产生的后果不会太严重,但非常尴尬,比如鞋被偷了、你就得光着脚回家,如果是冬天就必须托熟人从家里拿一双替换的鞋子来。小时候洗澡的时候经常看到因为鞋子被偷走李树浩,而无法回家的人蹲在铺上愁眉不展的窘况。后来由于此地偷盗状况过于严重,澡堂开始提供更衣柜的门锁,只是这种锁必须要交两元的押金才能获取。


阿尔巴尼亚电影《战斗的早晨》,
两个孩子趁德国士兵洗澡偷走他们的枪支和衣物。
古罗马时期,澡堂是贵族和商人议事休闲之处,在庞贝古城的废墟中依然到处有私家浴池的踪迹。从那些精美的马赛克拼花和内容糜烂的壁画装饰可以看出,澡堂是个令人飘飘欲仙、想入非非的地方。

庞贝古城公共浴场Terme Stabianae
庞贝古城中发现了五座公共浴场。这座命名为Stabianae的公共浴场可追溯到公元前三世纪。该浴场有两个入口,分别通往南侧的男士浴室和北侧的女士浴室,两个浴室中间安放了加热设备。

庞贝古城公共浴场Forum Baths
浴场里冷水池、温水池、热水池、更衣室等功能场所一应俱全。
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时期,尽管澡堂里享乐的内容被取缔殆尽,但是洗澡的舒适感却仍然实实在在感动着人性,于是一些猥琐的念头如苔藓一般在这潮湿的地方渐渐形成。这里也是关于人类身体的亚文化滋生的是非之地。逐渐的、流氓和社会闲散人员占据了澡堂空间的主体和话语的主流,那些纹着身的汉子们俨然是这里的主人,他们聚在一起大声喧哗,放肆的笑着。还有就是一些体制内外的边缘人物,他们的顽劣和攻击性使得他们挣脱了政治的管教,成为那一个时代自由的城市游氓。这些人倒是更诙谐幽默,他们可以把猥琐、阴暗和激情、美妙勾兑,再用生动的情节叙事,生产出另一种时代稀缺快乐。

宋永红作品《公共浴室》,1996
一次一个在社区有点名气叫刘某珠的“坏蛋”,在这宽阔的大通铺上居然讲了一个完整的色情幽默故事——“减肥俱乐部”。杜撰故事的发生地选在当时被认为花花世界、罪恶之都的香港,说的是一个要减肥的人去一个减肥俱乐部的情色遭遇。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充满悬念又反复逆转,在一个完全没有幽默感的时代堪称经典,令人难忘。这些没去过香港的大陆流氓开启了最疯狂的想象力,来缔造一个罪恶之都的罪恶,听起来既荒诞离奇又有几分刺激。刘某珠讲得眉飞色舞,围在四周的人既若有所失又忍俊不止。一位路过的戴着一副宽大眼镜的老工人忿忿地质问道:“谁告给你的?”,刘满脸坏笑地答道:“报纸上看到的”……这是我听到了最早的黄段子,这段子像是一束邪恶的光芒在物质和精神双重贫乏的时代透视着人性。后来这位刘姓人士在1983年“严打”期间死于拘押期,关于他的尸检过程也是在澡堂里听到的。

宋永红作品《阵风偶然现象》,1989
澡堂是身体的库房,也会让一些人产生另一方面的欲望。禁欲主义的社会环境下,身体被保守的服装严格看护着,于是异性的浴区就成为幻想的对象。偷窥是一种冒险行为,会让人身败名裂,但依然会有人控制不住那疯狂的念头去做灯蛾扑火的“壮举”。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男扮女装者闯入禁地,为一览美景费尽心机,但又总是逃脱不了被捉现行的命运,反而成为众目睽睽下颜面尽失的可怜虫。这种冒险行为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称为社区里的话题,如同廉价的味精添加在乏味的饭食之中,聊以自慰。
简朴实用的集体澡堂因其不注重隐私和缺乏基本的生活美学,已经退出了历史。取而代之的是奢靡的洗浴之风尚,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中国许多的城市都成了浴都,昔日罗马盛世的所有风光在这些浮光跃金的场所里若隐若现,而迷恋这些地方的又多是那些曾经泡在集体水磨石浴池里幸福的人们。
26/8/2018完稿于上海


宋永红作品《慰藉之浴》,2001
最后,感谢艺术家宋永红、杜宝印为本文提供作品支持,也感谢赵建忠同学提供矿机厂区澡堂部分细节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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